
▲經歷萬難,何華杰終于自駕到了拉薩。

▲衛(wèi)卓和親生父母團圓。

▲黃妹芳在廣西老家。

▲在“夢想之家”,柏劍是100多個孩子的“老爸”。
紀錄片《人生第二次》日前上線,這是“人生三部曲”的第二部,也是兩年前熱播的紀錄片——《人生第一次》的姊妹篇。在豆瓣上,“第一次”評分高達9.1。如果說《人生第一次》記錄了人生初見,從人的出生、上學、長大,到結婚、生子、老去……刻畫了人一生的12個節(jié)點,像是一篇篇“小品”,那么《人生第二次》拍的就是命運的重大轉折,像一部部大部頭的“小說”。 整部片子一共8集,片子賦予它們兩兩相對的概念,分別是: 《圓》與《缺》,講的是一個失散了18年又重聚的家庭,和一群從小家庭破裂的孩子; 《納》與《拒》對應的是,高位截癱的青年與自己的和解,和不甘被自己容貌左右的整容女孩們; 《是》與《非》說的是,在最高檢申訴的人,和服刑結束后重新走入社會的青年; 《破》與《立》則是,沖破婚姻后重新出發(fā)的全職媽媽,和立志要留在深圳的流水線女工。 有悲有喜,有失有得。以下是總導演秦博的自述。
癱瘓
如果說人生是一條河,平日里緩緩流動,但一個大浪打來,有可能把你徹底給覆蓋住,掀翻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輪椅少年”的故事。小伙兒叫何華杰,20歲出頭,1米8的大個,很帥,不幸的是,一場車禍,他脊柱受損,高位截癱。ICU躺了18天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
在康復學校里,他學會了自己坐輪椅、自己穿褲子、用拳頭把自己撐起來、坐在輪椅上撿東西、在草坪上前行……但洗澡、上床、翻身、上坡,還是一直靠媽媽幫忙。受傷以后,他喊得最多的就是“媽”,因為那是可以無條件接受他樣子的人,也是不會放棄他的人。他的媽媽幾乎放棄了自己的一切生活,腦子里全是兒子的投射,哪怕去公園喂鴿子,她都會追著斷了腿的鴿子去喂玉米。
面對挫折,最終還得靠自己站起來。這是何華杰和幾個坐輪椅的朋友自駕去了西藏之后,慢慢感受到的。這些輪友都比他年長一些,受傷的時間長,獨立的時間也長。在他們眼中,何華杰有點兒“媽寶”,他們想要幫他學會獨立,從最簡單的——靠自己的力量,從地面坐上輪椅開始。我們以為這很容易,但對于高位截癱的人來說,這太難了。 當時真像拍電視劇一樣,忽然就來了極端天氣。攝影師匆忙掏出相機記錄:一個對著天怒吼的青年,周圍是幾個跟著他一起大喊的男人。
尋親
我覺得拍紀錄片,就是把自己投入了生活的復雜性中。我們總以為事情非黑即白,但當你深入故事,身臨其中,就會發(fā)現(xiàn)有太多泥濘之地,很難做到法律歸法律,道德歸道德,親情歸親情。
我們第一集的主題是“尋親”。片中的主人公衛(wèi)卓18年前被拐,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警察找上門的時候,他已經22歲了,在廣州做生意,還欠了一筆錢。他本來想著“天降父母”,是不是可以幫自己一把。他也好奇自己的身世到底是如何,所以就去參加了電視臺的尋親節(jié)目。
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的爸爸一看到他,就激動得把他攔腰抱了起來,要知道上一次抱衛(wèi)卓,還是在他4歲的時候。來的路上,衛(wèi)卓媽媽一直說:“我沒有帶好我的兒子,這是我最大的遺憾了。18年了,我的兒子要能回來有多好!
衛(wèi)卓決定跟著爸爸媽媽回湖北老家看看。讓他意外的是,自己在老家受到了熱烈歡迎,鄉(xiāng)親們放著鞭炮、舉著橫幅,簇擁在他和爸爸媽媽的身邊,無數(shù)的陌生人過來和他打招呼。當時還來了一位至今沒有找到孩子的母親,她抹著眼淚來祝賀衛(wèi)卓回家,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分享到一點好運。
這些對衛(wèi)卓產生了巨大的刺激,但他又不得不面對在廣東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爸爸媽媽”,而且他們都對自己不錯。那個不富裕的“家”,甚至幫自己還了二三十萬的債。這份感情,如何割舍?
落戶
深圳外來務工者的故事,可能是8集里最平淡的,但它其實和每一個普通人都有關——如何在有限的條件下,過上更好的日子。
主角之一的黃妹芳,是一家電子廠里的流水線工人。她來自廣西南寧的農村,老公是開貨拉拉的,已經在深圳待了7年。夫妻倆租了個小房子,只有一間臥室,一張小床,一家3口一起睡。
她現(xiàn)在的最大目標,就是落戶深圳,讓兒子有機會在深圳念高中,考大學。為了這個目標,她整個人是超負荷運轉的。 為了提高自己的落戶積分,她下班后要去上培訓班。周末則要去找工作,因為她想轉行做社工。她說“攢積分比攢錢還難”,但是還是不斷在嘗試。
為了照顧兒子,黃妹芳每天都要騎電瓶車趕回家,陪還小的兒子吃中飯。電子廠午休只有1小時,15分鐘返程,15分鐘做飯,15分鐘吃飯,15分鐘再趕回廠里。 作為一個打工的母親,她也沒有能力讓孩子接受中產那一類的教育,她說:“我只能花9.9元讓兒子體驗一下?lián)魟φn! 盡管日子過得逼仄,黃妹芳幾乎沒有抱怨過自己的生活。 我們回看素材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常常在和她老公溝通怎么樣養(yǎng)孩子,討論怎么在平臺上搶單。
我非常喜歡泰戈爾的一句話:“信念是鳥,它在黎明仍然黑暗之際,感受到了光,唱出了歌!比藗円驗橄M斜碱^。
教育
在整部紀錄片里,我們講了很多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的故事。但遼寧鞍山一個普通的體育老師,卻憑一己之力,扭轉了很多孩子的命運。
他叫柏劍,收養(yǎng)了很多孩子。這些孩子大多有著相同的遭遇:父母離異、重病殘疾,或者有家庭暴力。 其中一個11歲的男孩小金子,爸爸因為打工受傷,腦出血造成殘疾,媽媽也走了,家里剩下爺爺奶奶,所以小金子的爺爺就把他送到了柏劍那里。 柏劍一邊助養(yǎng)孩子,一邊教他們長跑,希望他們能通過跑步特長考進大學,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我們想要呈現(xiàn)的重點不是柏劍如何教孩子們跑步,而是他如何用愛去彌補這些孩子內心的傷痛,去教會他們用愛化解恨。 在夢想之家,小金子年紀雖小,卻有點像個小大人,他會說:“我喜歡自己的想象力,不喜歡自己的命運!笨稍趮寢岆x開這件事上,他始終無法釋懷,但柏劍告訴他:“也許你的爸爸和媽媽就是處不來,也許你媽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還不能理解,或者就算是她不好,你也不要恨她,因為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柏劍有點像教育家陶行知,他回到了教育的本身,一個是身體教育——通過跑步,把身體鍛煉好,另一個就是自然教育——讓你跟自然有親近,跟他人有共情,從而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在這些孩子的命運當中,他就像點亮了一束小小的微光,然后引導孩子在長夜中奔跑,跑出來一段人生。
面對命運的
不確定
我們用什么
去對抗?
記得當時拍醫(yī)療紀錄片《人間世》第二季的時候,有一個畫面很打動我,就是得了骨腫瘤的小孩安仔,和媽媽最后的告別。在他人生的最后關頭,是他的媽媽把導演和攝像叫到了病房里, 而我們也沒想那么多,只想著把這最后一幕記錄下來。他的家人也非常認同這份記錄,因為他們把我們當成了真正的親人,只有親人才能在最后一刻見證這個。
所以我常常感到慶幸,自己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看待不同人生中非常有濃度的場景,能夠體會到百味人生,也豐富了我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
對我們來說,做這種紀錄片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像種地,必須精耕細作。只有認認真真地種了,才會茄子是茄子,西紅柿是西紅柿,才會得到生活本來的面貌。我們跟著他們上下班,跟著他們回家?guī)Ш⒆樱黄鸪燥,一起訓練……看起來日復一日,也看不到意義所在,但當你累積的時間足夠長了,再回去看那些素材,會覺得生活本來的樣子被拍到了。那些原汁原味的細節(jié),是最打動人的。
從《人間世》到《人生第一次》,再到《人生第二次》,我們一直在關注普通中國人的生活,這也是我們一直希望展現(xiàn)的兩個方面:一個是人性的復雜,一個是中國人情感里的愛與怕。愛,就是小家庭里的親情與溫暖,怕,就是當厄運來臨時的那種恐懼。面對命運的不確定性,我們要用什么去對抗它呢?可能需要彼此的相守,可能需要你自身的反抗,除了對抗,我們也可能會試著同命運和解。文圖據(jù)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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