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記者 關(guān)新耀 劉園園 楊燦 李昌 段晉哲/視頻拍攝 特約撰稿人 柳俞伶
被生父搶走藏起來后的第329天，梳著小揪揪，奶聲奶氣呼喚著“媽媽、媽媽……”的大眼萌娃田田（化名），被生父田某及和其婚內(nèi)同居女友文某虐待致死。
2024年8月21日，呼倫貝爾的天空飄著小雨，在田田離世后的第244天，呼倫貝爾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兩歲女童被生父及女友虐待致死案”。大象新聞記者全程旁聽了此次庭審，見證了現(xiàn)場的每一個細節(jié)。
這場長達近6個小時的庭審，田田生母李婷婷攜女兒照片出庭，情緒幾度失控的她，當庭放棄律師提出102萬的民事賠償，跪求法庭判處被告人死刑。被告人文某、田某出庭受審，最終也雙雙認罪“求死刑”。當日，法庭宣布休庭，擇日宣判。
而此時此刻的田田，依舊躺在200公里外滿洲里的一家殯儀館里，她還在靜靜地等待著媽媽來接她回家……
“12·21滿洲里虐童事件”中的受害人田田
婚還沒離，孩子就被搶走藏匿
2023年的5月13日-28日，李婷婷自媒體社交平臺連發(fā)4條視頻，全網(wǎng)尋夫?qū)づ�。“平鄉(xiāng)縣油召村田某……把孩子給我送回來，孩子那么小你也管不好，作為一個男人要有擔當，不要老是逃避，你爸媽都說聯(lián)系不上你，全網(wǎng)找人�！蹦菚r距離田田被搶走已過去了近4個月時間。
事后據(jù)李婷婷回憶，孩子被搶走時，是兩人結(jié)婚的第4年�；楹筇锬抽L期在內(nèi)蒙古做生意，她則待在河北平鄉(xiāng)縣家里照顧孩子，兩人長期處于分居狀態(tài)�！爸皼]有矛盾，就是突然間，2022年年底他突然就回來就要提出離婚，我不同意�！�
2023年的正月初五（1月26日），田某說要把孩子抱走一兩天，李婷婷不同意，兩人發(fā)生爭執(zhí)。田某用拳頭掄倒李婷婷后搶走了孩子。之后，又趁李婷婷回娘家修養(yǎng)的兩天時間，帶人將兩人的婚房搬空。李婷婷至此被田某拉黑、刪除所有聯(lián)系方式，過上了在空房里打地鋪的日子。
“搶走”孩子后，田某將李婷婷拉黑、刪除，徹底失聯(lián)
2023年5月，田某起訴要求離婚，7月18日，法院立案；8月8日，離婚案因田某一家無人出庭判撤訴處理而被擱置。
李婷婷怎么也想不明白，兩個大人吵架，田某為什么將孩子藏起來？孩子被搶走的十個多月里，李婷婷常常被噩夢驚醒，總會夢見田某打孩子，孩子一直在哭！這樣的心驚膽戰(zhàn)持續(xù)到了2023年12月21日晚八點左右，一通來自滿洲里公安局的電話徹底擊潰了李婷婷情緒，從警方口中她收到了孩子被虐待致死的驚天噩耗。
無辜稚子，卻遭遇“獵殺時刻”
李婷婷最后一次見到女兒，是2023年12月27日在滿洲里的殯儀館里。當時的她，只看了一眼孩子的背面，就癱軟在地。孩子渾身是傷，胳膊、腿上、屁股上，后腦的位置暗紅的手指印……
李婷婷案發(fā)后在滿洲里的殯儀館見到了離世的孩子
醫(yī)院的危重病人搶救記錄、急診病歷，尸檢報告的短消息以及法院寄送的起訴書，都相繼還原了田田在被生父搶走10個月內(nèi)的慘痛經(jīng)歷。
庭審現(xiàn)場田某和其女友文某聲稱打罵孩子，完全是出于管教目的，沒想到會這么嚴重，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虐待。文某也表示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變成了惡魔？”
從公訴人提供的證據(jù)以及文某手機里都能看到，田田叫文某“媽媽”，她經(jīng)常會在被打時說，“媽媽我錯了；媽媽我不這樣了；媽媽寶寶錯了�！笨杉幢闳绱�，文某與孩子生父田某也沒有停手的意思。
法庭現(xiàn)場展示了捆綁孩子的白色尼龍繩，有手指粗；毆打孩子的木棍約長45厘米，寬4、5厘米……公訴人提交文某的手機備忘錄中的證據(jù)顯示，兩人曾在室外溫度零下二十多度的情況下，將田田的衣物剝光并打開窗戶，讓孩子站在客廳達20分鐘，等孩子認錯之后才帶她洗熱水澡。文某、田某兩人多次毆打田田，除了用皮帶抽打、尼龍繩捆綁等極端手段，甚至還將襪子塞入田田口中、尿墊套在頭上。更令人震驚的是，文某竟將這一系列行為稱為“獵殺時刻”。
而當法官詢問文某“獵殺時刻”的意思時，23歲的文某回答“我初中文化，沒有太高的文化，可能就是字面的意思吧，未必是你們想象的那么兇殘？”
令人難以接受的殘酷事實是——文某、田某對待孩子的手段非常殘忍，庭審現(xiàn)場有證人表示兩人不給孩子吃飯，時間長達一天兩夜；田某、文某也表示自從2023年2月把孩子接過來同住后，除了9月份可能沒有毆打孩子，其余時間隔三差五就會因為孩子不聽話“管教”孩子，還曾把孩子吊在家里像秋千一樣的吊床上……
無論是此前李婷婷對外公布的案情資料還是公開審理的呈堂證供，都逐漸揭開了田田因何“系在全身多發(fā)性軟組織挫傷的基礎(chǔ)上，因胸部受到鈍性外力作用造成右心房破裂，導(dǎo)致心包積血，急性心臟壓塞而死亡”。
田田急診病歷，搶救無效臨床宣布死亡
公安局鑒定意見通知書
 
法院起訴書揭露田田離世前曾遭受長期虐待
閃婚 成為悲劇起源
這場悲劇源起應(yīng)該從兩人的“閃婚”說起。2019年6月，李婷婷經(jīng)媒人介紹與田某相識，兩人均為“97年”生人。兩人相識后，田某表現(xiàn)積極，經(jīng)常會到李家的服裝店幫忙。當時，李婷婷和母親覺得，這個勤勞肯干的小伙子還不錯。
剛認識一周多，田家就催著結(jié)婚，李婷婷沒有拒絕；于是在相識的第12天，兩人訂婚了。同年12月18日，兩人領(lǐng)證，并在河北老家舉辦婚禮。
婚后，田某內(nèi)蒙古、河北兩地跑。2020年下半年，李婷婷懷孕了。懷孕后，田某曾回來共同生活過兩三個月，但對懷孕的妻子表現(xiàn)冷淡。次年4月27日，李婷婷生下女兒。對于新生命的到來，李婷婷很歡喜，她的自媒體90條視頻中，半數(shù)以上記錄著孩子出生以來的點滴成長。
然而，婆家卻對這個新生命的到來不冷不熱。李婷婷其實一直明白婆家重男輕女，產(chǎn)后第二天，婆婆曾在產(chǎn)房里叮囑她，“養(yǎng)好身體，過兩年生個男孩”。孩子尚未滿月時，她也曾聽到公公抱怨，“第一胎應(yīng)該是個男孩”。
孩子滿月后，回滿洲里工作的田某偶爾回家，要么抱著手機打游戲，要么酗酒。法庭現(xiàn)場，帶著腳鐐、佝僂著身體的田某異常沉默，只在法庭詢問意見時多表示“沒有”。而李婷婷印象中的田某囂張跋扈，對她粗言粗語言，有一次深夜醉酒回家，李婷婷怕他吵醒孩子讓他睡沙發(fā)，田某還一拳把房門砸出了個窟窿。
不僅如此，在李婷婷全職照顧家庭、孩子的這段時間，田某還以做生意沒錢為由，讓李婷婷幫他還信用卡，幫他從多家網(wǎng)貸平臺借款，本息加起來超過了20萬�？涩F(xiàn)實是田某揮霍著李婷婷給他的錢“養(yǎng)小三”，他與某社交軟件相識比自己年輕的文某戀愛、同居，兩人在滿洲里生活的日子親密無比，對外均以夫妻相稱。
文某、田某以夫婦相稱帶孩子出行
事后，恍然大悟的李婷婷對外控訴，“從頭到尾都是他們的謀劃，讓我背貸款，藏起孩子要挾不還錢�！�
“判處死刑” 一個母親最樸實的訴求
女兒離世的8個多月時間，為了給孩子伸冤，李婷婷一次次地通過自媒體平臺實名發(fā)聲，痛心疾首地將孩子生父田某和其婚內(nèi)女友文某殘忍虐待孩子事實公之于眾，她一次次懇請相關(guān)部門給予重視，嚴查嚴審女兒的案件。
公開庭審前，李婷婷和田田的姥姥、姥爺、舅舅，一家四口專程從河北老家駕車20多個小時，提前一天抵達了內(nèi)蒙古。
“我希望田某和文某最后能判處死刑，盡快能給孩子討回公道�！闭驹诤魝愗悹柺兄屑壢嗣穹ㄔ旱拈T口，面對多家全國各地、遠道而來的新聞媒體的鏡頭，平日里說話輕言細語的李婷婷，眼神堅定、語氣堅定地表達著她的訴求。
李婷婷攜女兒照片出庭，跪求法庭判處被告人死刑
庭審前一晚，直至凌晨，李婷婷都難以入眠，腦子亂，心痛的她，拿起筆含淚給女兒寫下了一封長信，訴說著這八個月來的錐心之痛和對女兒的無盡思念。
信件里，李婷婷跟田田訴說，“總有人問我，有什么訴求，媽媽能有什么訴求？我只希望兇手能判死刑。”這位母親發(fā)出了樸實的心聲：“媽媽現(xiàn)在只想讓案子結(jié)束，然后把你帶回老家。到時候，我找個離家近的地方安葬你，沒事了就能去看你�！�
8月21日“兩歲女童被生父及女友虐待致死案”庭審結(jié)束后，李婷婷辯護律師梁嘉輝在接受大象新聞記者采訪時曾表示，基于罪刑法定原則及案件的具體情節(jié)，目前本案無疑構(gòu)成了虐待罪，但是否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則需進一步結(jié)合案情分析，但他對司法公正充滿信心，相信法律會給出公正的裁決。
“時下很多涉及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和探望權(quán)訴訟中，伴有搶奪、藏匿孩子行為的案例占一定比例�！焙幽香y盈律師事務(wù)所主任朱安新表示，《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2024年修正）第二十四條明確規(guī)定，不得以搶奪、藏匿未成年子女等方式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未成年人的成長既需要父愛也需要母愛，父母雙方均應(yīng)履行撫養(yǎng)、教育和保護的監(jiān)護職責，未成年人作為獨立個體，在家庭關(guān)系中享有的基本人格權(quán)益，八周歲以上的有自己選擇隨父或隨母生活的權(quán)利。朱安新認為夫妻一方在分居期間搶奪、藏匿子女，對另一方及未成年子女均會造成較大的心理傷害，系家庭暴力中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田田的悲劇就是從生父搶走她開始的，誰也未料到一次婚內(nèi)藏匿孩子的事件，最后竟以這么慘烈的方式收場”。
“還有不到1個月就中秋節(jié)了，希望到那個時候，咱們母女已經(jīng)都在老家了。我給你做很多月餅，買很多粉色衣服，買很多積木……”庭審的第二天，李婷婷兌現(xiàn)信中對孩子的承諾，從海拉爾來到了事發(fā)地滿洲里，田田遺體存放的殯儀館。這一次，她要和田田做最后的告別，“媽媽這次帶你回家，這次不會讓你在外面了”。
2024年8月25日，離開母親577天的田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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