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李迎
2024年1月，在持磚反殺砍人者4年后，郝某宇以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內蒙古阿爾山市檢察院提起公訴。今年4月，阿爾山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判處郝某宇有期徒刑十年。郝某宇不服提起上訴。8月中旬，內蒙古自治區(qū)興安盟中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審理此案，案件將擇期宣判。
一審法庭上，郝某宇回憶了案發(fā)時的經過：2020年8月17日晚，在小區(qū)昏暗的燈光下，郭某俊突然持菜刀連續(xù)砍向自己，直到同行好友王某笛上前制止，將菜刀搶下扔在路邊。受傷后，他逃離現場，卻在途中被郭某俊持磚攻擊面部。郝某宇奪過磚頭，反手掄向郭某俊。王某笛趕來時，發(fā)現二人正在廝打，他將郭某俊踹翻在地。
案發(fā)前，郝某宇曾和郭某俊在電話中發(fā)生爭執(zhí)，隨后，在內蒙古阿爾山市伊林小區(qū)門口，爭執(zhí)演變成一起持刀砍人的沖突。案發(fā)21天后，被掄磚反擊的郭某俊因嚴重的顱腦損傷去世，而郝某宇和王某笛則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拘留。最初，檢察機關認定郝某宇的行為屬于“防衛(wèi)過當”，決定不對他提起公訴。但一年后，上級檢察院撤銷了這一決定，案件被重新審查起訴。
今年4月，阿爾山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認定郝、王二人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郝某宇有期徒刑十年，王某笛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二被告同時提起上訴。
郝某宇辯護人認為，郝某宇臉上的鈍器傷證明二人在離開小區(qū)門口后，被害人對郝某宇的不法侵害仍在繼續(xù)，郝某宇的行為應被認定為正當防衛(wèi)。
8月12日，內蒙古自治區(qū)興安盟中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審理此案，案件將擇期宣判。
男子被砍后持磚反擊，砍人者身亡
2020年8月17日晚，郝某宇和王某笛從飯店飲酒用餐后駕車離開。途中，郝某宇與被害人郭某俊在電話中發(fā)生爭執(zhí)，二人隨后在阿爾山市伊林小區(qū)門口相遇。
郝某宇稱，下車時他看見一個黑影向自己撲來，距離自己有一兩米的距離。黑暗中，他被郭某俊連砍4刀，頭部和手部均有受傷，直至王某笛將郭某俊手中菜刀搶下，扔至路邊草叢中。
一審判決書載明，砍人后，郭某俊離開現場，從伊林小區(qū)東門南北道路向北跑去，而郝某宇和王某笛在伊林小區(qū)東門處短暫交流后，向郭某俊離開方向趕去。在伊林小區(qū)13號樓東側路邊，郝某宇與郭某俊發(fā)生爭吵并廝打，王某笛駕車趕來，連踹郭某俊兩腳致其倒地，郝某宇使用磚頭擊打郭某俊頭部數下，直到郭某俊好友張某芳趕到現場制止。
一審法院認為，郭某俊在向北跑的過程中，被告人郝某宇有充分時間有效避免后續(xù)事件的發(fā)生，但郝某宇仍朝郭某俊同方向趕往，并通過拉拽、言語刺激等方式與郭某俊進行撕扯，后在郭某俊被踹倒的情況下，郝某宇仍使用磚頭多次擊打郭某俊要害部位，這一行為具有故意傷害的主觀故意。
圖為一審判決（圖據受訪者）
但郝某宇辯稱，自己向北跑并非為了追擊郭某俊，而是為了前往附近的醫(yī)院就醫(yī)。地圖顯示，在伊林小區(qū)東北方向八百米處確有一家醫(yī)院。向北不久后，郭某俊突然從他身后出現，持彩磚擊打他面部左顴骨處，他將磚頭奪過，反手掄向郭某俊。
另據王某笛回憶，他開車追上郝某宇后，看見郭某俊“拿磚頭掄郝某宇”，便上前踹了郭某俊兩腳。被踹倒后，郝某宇用磚頭打了郭某俊的頭部。
當晚，有兩位證人目擊到郝某宇用磚擊打郭某俊的過程。事發(fā)時，居住在伊林小區(qū)16號樓的魏某某正在陽臺吸煙，他看到兩名陌生男子從南側過來，二人發(fā)生爭吵，期間一名男子一直重復“你都砍我三刀了，還砍不砍了”，3分鐘左右以后，南邊過來了一臺轎車停在二人附近，司機下車后問其中一人“你認識他是誰嗎，你憑什么打他啊”，被砍者跟司機說“他都砍我三刀了”后打了對面男子面部一拳，該男子還手，被砍的人和司機一同將其打倒在地，被砍的人不知道拿了什么東西往已經倒地的男子身上砸了四下，直到一名女子跑來制止。
小區(qū)門口監(jiān)控視頻（圖據受訪者）
另一證人則是趕來制止的張某芳，她是被害人郭某俊前女友。事發(fā)當天，郭某俊在她家中向她借錢，她因給孩子借書與身為當地教育局圖書館副館長的郝某宇多次通話，郭某俊則在借錢后離開。后來，她聽到外面有人喊她男朋友打架了，她走到伊林小區(qū)大門外，看到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在踢郭某俊，郝某宇也在用磚頭打郭某俊，她趕緊上前制止。事后，她將郭某俊帶回家中，凌晨發(fā)現郭某俊出現失禁、意識不清的癥狀，隨即和郭的親友一起將其送往醫(yī)院。2020年9月7日，郭某俊死亡。
經興安盟公安司法鑒定中心鑒定，郭某俊系因重度顱腦損傷死亡，郝某宇頭面部外傷損傷程度為輕傷二級。案發(fā)后，被告人郝某宇對被害人家屬賠償38.3萬元并獲得諒解。
檢方曾作不起訴決定，一年后撤銷
2021年，阿爾山檢察院曾對被告郝某宇作不起訴處理。
據《不起訴決定書》顯示，阿爾山檢察院認定，郝某宇的行為目的是為了使其人身免受被害人郭某俊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但其防衛(wèi)行為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郭某俊死亡的后果。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另外，鑒于郝某宇到案后能夠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自愿認罪認罰，且本案被害人郭某俊有重大過錯，郝某宇積極賠償被害人近親屬并獲得諒解。最終，檢察機關決定對郝某宇不起訴。
但在作出不起訴決定的一年后，2022年1月14日，上級檢察機關興安盟檢察分院撤銷了不起訴決定，案件被發(fā)回重審。2024年1月8日， 阿爾山市檢察院對郝某宇、王某笛以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
極目新聞記者對比公訴意見和不起訴決定書內容發(fā)現，檢方對案件核心事實部分的指控發(fā)生了變化。
《不起訴決定書》稱，王某笛將郭某俊手中的菜刀搶下后，“郝某宇掙脫郭某俊后沿著伊林小區(qū)東門東側馬路向北跑去，郭某俊與王某笛在伊林小區(qū)東門處短暫交流后繼續(xù)向北追趕郝某宇”，而這一事實與案發(fā)時監(jiān)控不符，起訴書中對二人離開現場的順序更正為，郭某俊先行離開向北跑去，郝某宇與王某笛在伊林小區(qū)東門處短暫交流后繼續(xù)向北追趕。
該案曾做不起訴處理（圖源受訪者）
另外，關于郝某宇左側顴骨骨折的相關事實，檢方的認定也發(fā)生了改變�！恫黄鹪V決定書》中載明，郝某宇在向北跑的過程中被追趕其的郭某俊用彩磚打擊其左側顴骨部位，造成郝某宇左側顴骨骨折，而一審法院對二人離開小區(qū)東門后的事實認定為郝某宇與郭某俊“發(fā)生爭吵并廝打”，未提及郝某宇顴骨弓骨骨折的事實。
辯護人認為，“郝某宇左側顴弓骨骨折”為本案的關鍵點。郝某宇的辯護律師、北京才良律所律師朱孝頂認為，郝某宇臉上由于被磚頭打擊導致的骨折傷證明，郭某俊對郝某宇的不法侵害并未終止，因此，郝某宇持磚反擊的行為應為正當防衛(wèi)。“目擊證人沒有看見案件的全過程。他只看到了郝某宇擊打郭某俊，但沒看到郭某俊擊打郝某宇，而郝某宇顴骨骨折是客觀存在的事實，證明郭在證人沒看到的情況下用磚擊打了郝某宇。對于郝某宇來說，危及生命的不法侵害一直在持續(xù)�！敝煨㈨斦f。
阿爾山市公安局曾出具一份司法鑒定書顯示，郝某某左側顴弓骨折為鈍器傷，磚塊可以形成。
當地警方出具的司法鑒定書（圖源受訪者）
最終，一審法院判決，郝某宇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王某笛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王某笛賠償郭某俊家屬62284.27元。一審后，二被告同時提起上訴。
郝某宇行為是否構成正當防衛(wèi)，成為二審關鍵
案發(fā)后，兩個家庭的命運也發(fā)生了變化。
郝某宇曾是阿爾山市一名小學教師，后成為阿爾山市教育局圖書館副館長。郝某宇的妹妹郝建華稱，哥哥至今也不清楚那晚郭某俊為何會持刀傷人。事發(fā)前，郝某宇和郭某俊“僅限于認識”，二人為數不多的交集是在2020年7月。當時，郝某宇朋友工程需要幾個工人，郝某宇找到了郭某俊，郭某俊只干了幾天就離開了，對方因此未支付報酬。事后，郭某俊和另一個朋友到郝某宇的住所討要工資，二人一度發(fā)生爭執(zhí)，最終郝某宇自掏腰包將2400元的工資轉給和郭某俊前來的朋友，請他代為轉交郭某俊。
郝建華告訴記者，郝某宇家庭條件不好，妻子沒有收入，而他曾因給人做擔保背負債務，只能在假期時做一些零工活維持生計。郭某俊去世后，為了解決矛盾，郝某宇同意賠償郭某俊家人38.3萬元，其中大部分補償費是妹妹郝建華墊付的，雙方達成和解并于2021年3月簽訂了刑事諒解書。
郭某俊的哥哥郭某波告訴記者，郭某俊沒有家庭，一個人生活，平時靠打工維持生計，他和郝某宇怎么認識的自己并不知情。案發(fā)后，郭家確實收到了郝某宇的賠償款并和其簽訂了諒解書。
郭某俊受傷后，曾先后在阿爾山人民醫(yī)院、烏蘭浩特興安盟人民醫(yī)院、吉林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接受治療。在吉林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住院十幾天后，因無法負擔后續(xù)治療費用，轉回阿爾山人民醫(yī)院。轉院3天后，郭某俊死亡�！稗D院前，他（郭某�。┮恢碧幱诨杳誀顟B(tài)。ICU治療費用一天一萬多塊，我們負擔不起�！惫巢ǜ嬖V極目新聞記者。目前，郭某俊家屬仍在等待二審結果。
曾代理過正當防衛(wèi)案件的北京乾成律師事務所律師曾薪燚告訴記者，關于正當防衛(wèi)，并不存在一個絕對客觀的認定標準。兩高一部《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wèi)制度的指導意見》明確規(guī)定，對于不法侵害是否已經開始或者結束，應當立足防衛(wèi)人在防衛(wèi)時所處情境，按照社會公眾的一般認知，依法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斷，不能苛求防衛(wèi)人�！皩τ诜佬l(wèi)人因為恐慌、緊張等心理，對不法侵害是否已經開始或者結束產生錯誤認識的，應當根據主客觀相統一原則，依法作出妥當處理�！�
“作為被害者當時的認識也是很重要的，即他認為自己遭遇的是什么，會如何做。這是具有公眾價值的問題，也即我們普通人在面對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選擇�！痹綘D說。
（來源：極目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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