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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網購空筆芯竟為完成學校作業(yè)!學生:越多證明學習越努力
來源:大象新聞 網易號 點擊數(shù):791次 更新時間:2024/8/12 16:59:58

空牛奶盒,28元100個包郵;空筆芯,100根21.14元……在電商平臺,這類商品正悄悄流通著。

令人意外的并不是交易本身,在龐大的供需市場里,任何交易都有可能發(fā)生。交易行為也不是它值得被關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潛藏在背后的一些隱秘的、超乎尋常的“需求”,以及這些“需求”從何而來。

浙江一位家長接到的上交牛奶盒的通知

交易背后的“需求”

2024年7月,一位來自上海的家長正在為攢空牛奶盒做準備。她的孩子9月即將升入小學。學校開家長會通知,出于環(huán)保目的,呼吁家長帶孩子收集空牛奶盒,洗干凈后,按月交到學校,不要求數(shù)量,自愿參與。

雖然沒有強制要求,但這位媽媽還是很難放寬心。她計劃著,開學后先按每月上交50個做準備,“看其他家長怎么個卷法”,確保自己“不做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就行”。

孩子沒有喝牛奶的習慣,接到通知后,她開始讓孩子天天喝。但鮮奶多為大盒包裝,一周左右才能喝完。喝牛奶、攢牛奶盒,在這個小家庭里,成了一項“全家上陣”的任務。努力喝了一個月,她發(fā)現(xiàn)只能存下20個,于是,她決定上網買現(xiàn)成的空牛奶盒。

杭州拱墅區(qū)的一位家長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他從六年前、大兒子上一年級開始就上交空牛奶盒了。這件事也改變了他們家喝牛奶的習慣。以前,他們一般會去超市買大瓶裝的鮮奶,F(xiàn)在,為了符合標準,湊夠數(shù)量,他們更傾向于買250ml盒裝的牛奶。

在這位家長的講述中,相比于學校層出不窮的各類家庭作業(yè),交空牛奶盒已經算是簡單的任務了。他說,學校曾讓孩子手工制作一條龍,他想了好久究竟要怎么弄,最后花費好幾個小時才做出來。

家長何冰已有三年上交空牛奶盒的經歷。孩子所在的學校要求,每個學生每個月至少要交30個。她的兩個孩子都要交,所以每個月至少要準備60個。直到她發(fā)現(xiàn)網上有人售賣,才終于從這個任務中脫身。何冰說,以前,一個空牛奶盒要5、6毛錢,現(xiàn)在賣的人多了,價格才逐漸降了下來。

何冰收集的空牛奶盒

記者在一家專門售賣空牛奶盒的網絡店鋪中看到,清洗干凈的牛奶盒,100個起賣,售價為45.9元。在這些空奶盒的商品描述里,大多都會強調,“環(huán)保作業(yè)”“處理完洗凈晾干打包好”“家長減負擔”。

從去年9月開始,何冰也開始做起了賣空牛奶盒的生意,她的價格更便宜些,100個30元左右。這門生意與學生們的上學周期息息相關。

何冰說,開學前兩個月,月銷量在一萬五到兩萬個左右,有的人可能一次性買1000個、2000個。平時的話,每個月能賣到三五千個。她每天從小區(qū)的垃圾分類工那里收兩百個左右,成本大概十幾塊,然后再放到網上去賣。目前,她已積累了幾百個客戶,遍布浙江、上海、河北,深圳,廣州等各地。

某二手平臺正在售賣的空牛奶盒

不只是空牛奶盒,空筆芯的交易也十分熱鬧。在一些商品鏈接的評價里,有人解釋,買空筆芯是因為“學校老師收,一星期三根”;還有人說,不交是要付出代價的,可能會被“罰五塊錢”,再買新筆芯上交,獎勵那些空筆芯多的同學。

事實上,上交空筆芯的行動在一些地方由來已久。杜彥彬今年大學畢業(yè),他告訴北青報記者,2018年,他在山西臨汾一所中學讀初三時,就開始交筆芯。他記得,班主任會在言語上給大家壓力:“你們成績好的一天交一支交不出來嗎?一般的學生三天一支也交不出來嗎?”

為了快點用完筆芯湊數(shù),沒事的時候,杜彥彬就拿一支筆在草稿本上亂涂亂畫。他說,有的同學會去廁所把筆芯里的油墨吹掉。有段時間,為了交空筆芯,他還會買AD鈣奶。AD鈣奶配的吸管比較硬,他可以把筆芯頭接上去,當作一根空筆芯上交!袄蠋熞膊辉诤跄愎P芯的真假,只要夠根數(shù)就行!彼脑旒俨]有被發(fā)現(xiàn),但不交會被打戒尺,還要罰錢。后來,他無意中上網搜索,發(fā)現(xiàn)有人售賣空筆芯,就花了十幾塊買了幾百根,卡著三天一根的頻率上交,一直用到畢業(yè)。

同樣來自山西的一名高中生說,高三期間,他們也曾短暫實施了幾個月交空筆芯的活動。班級之間PK,以此來衡量學生學習的努力程度,上交筆芯越多,越證明這個班的學生努力。這名高中生說,為了證明自己用功,他們一度不再買質量好的筆芯,專門買便宜、質量差的,寫起來雖然手感不好,但用得快。

當我們從交易逐漸走向背后的部分需求時,會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它指向的,是一些地區(qū)的學校,過去、甚至直到現(xiàn)在依然延續(xù)的教育管理方式。學習認真與否被直觀地量化為上交空筆芯的多少,這種單一的、傳統(tǒng)的量化,催生了不同形式的造假,對教育的意義卻值得商榷。而上交空牛奶盒的規(guī)定,背后雖然是當下新式環(huán)保教育的嘗試,但在某些時候,在具體執(zhí)行中,環(huán)保本身似乎變得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按規(guī)定,上交空盒子。

環(huán)保教育的嘗試

杭州市錢塘區(qū)一所小學,2023年4月發(fā)布的一個牛奶紙盒回收與利用方案的細則,大概可以呈現(xiàn)出收集空牛奶盒活動的背景。

這是當?shù)亟逃致?lián)合多個部門對全市少先隊員組織的環(huán);顒。方案提到,人們日常喝的牛奶、飲料的包裝紙盒,都是可回收的,有價值的資源。以利樂包(注:是一種由紙、聚乙烯塑料和鋁箔復合而成的包裝)飲料紙盒為例,每一噸可回收約600公斤紙漿、200公斤鋁塑原料,通過再生加工利用,能制成再生紙、文具、課桌椅等等,回收1000個這樣的紙盒等于保護了一棵大樹。

而在更廣泛的日常生活中,類似的紙盒都是被隨意丟棄的生活垃圾。它們會被直接運到垃圾場填埋或者焚燒。完全自然降解需要百年以上,焚燒更是會產生大量有害氣體。鑒于此,當?shù)氐慕逃块T試圖從小學生開始,倡導“低碳”理念,引導樹立節(jié)約意識。他們希望,學生可以自己去收集廢棄的牛奶或者飲料紙盒,而且盡量回收自己或家人喝過的,并不建議去撿別人的。環(huán);顒幼栽竻⑴c。

2023年5月,有媒體報道了錢塘區(qū)一所小學不到兩個月攢出36419個空牛奶盒的故事。一位家長介紹,去年4月開始,孩子的班主任發(fā)了上述牛奶空紙盒回收的方案,除了教孩子如何清洗、打包外,還提到,主動收集上交的孩子可以參與評獎,獲得積分,攢多了還有機會去再生資源工廠參觀。

這位家長想讓孩子獲得這次實地參觀的機會。但靠孩子一個人喝牛奶,集盒子“太麻煩了”。她求助了開小吃店的朋友,一天就能得到兩三百個空牛奶盒。帶回家沖洗干凈,曬干后,她一次性交了四五百個,孩子也如愿去工廠參觀了。

她說,孩子其實并沒有動手參與清洗和整理牛奶盒,只是幫著數(shù)數(shù)。參觀完工廠后,學校的活動還在繼續(xù),但她沒再參與了,只把剩下的牛奶盒掛到了網上出售。

同樣生活在杭州的一位家長告訴記者,她的孩子所在學校也沒有強制要求,但不交“孩子不樂意”。班里每個月會評一次先進,交得多的同學可以評先進,獲得老師認同,不交就沒有機會評選了。

在這種氛圍下,作為家長很難不交,也不愿意讓孩子成為少交的人。好在他們家本來就有喝牛奶的習慣。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從同事、親戚、朋友那里搜集,每個月才能交到100-200個。

對于交空牛奶盒的價值,這位家長還是持肯定態(tài)度。她說,孩子在家喝完牛奶后,會自己剪開,洗凈,疊好上交,環(huán)保意識和動手能力有提升。但空牛奶盒究竟怎樣被再利用,她并不知道,“交上去后也沒后續(xù)了。老師沒說,我也沒問過,我們不管這些”。

“學校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在執(zhí)行過程當中就變味兒了!焙伪f,有的老師向上面交作業(yè)的時候,為了數(shù)據(jù)好看些,就開始和很多獎勵掛鉤,上交空牛奶盒的多少伴隨著越來越多的附加回報,甚至“學期末評三好學生更有優(yōu)勢”,為此,她身邊有家長一次會交三五百個。

何冰說,她的客戶中,還有少數(shù)是家委會商量過后,為了省事,統(tǒng)一采買的,一次能買五千甚至上萬個,學校要求交作業(yè)的時候,班級再統(tǒng)一上交。任務完成了,但環(huán)保活動的意義也完全被消解了。

網上正在售賣的空筆芯、空牛奶盒

形式上的約束

上交空牛奶盒的活動大多發(fā)生在小學階段,對空筆芯的要求面向的則是初高中生,不止是杜彥彬生活的山西,在廣東、河北、湖南等地的一些學校都有這樣的方式。

溫倩正在廣東一所私立中學讀高二。她所在的學校,收空筆芯有正式的名稱,叫“筆芯行動”,匹配著另一項所謂“筆不離手”的計劃,構成了對學生日常學習的管理手段之一。

溫倩告訴記者,學校要求,每個學生每星期最少交一支空筆芯,不交會扣量化分。按照學校規(guī)定,學生個人的量化在100分的基礎上增減,量化高可以評三好學生,量化低于80分,會被留校察看,直至開除。“筆不離手”計劃主要集中在高一階段,老師會不定期在監(jiān)控室抽查,是不是每個人手里都拿著筆,如果抽查時,有人手里沒有筆,就要扣班級的量化分。

溫倩說,每個班都有專門的筆芯箱,還有專門的學生負責記錄。箱子兩側是透明的,一直處于上鎖狀態(tài),每星期六開啟一次,結算筆芯數(shù)量,上交給學校。

等到每年招生宣講的時候,它們會被重新拿出來放回到各個班的盒子里,作為學校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學生努力的證明,展示給家長看。溫倩的爸媽覺得這個行動很好——“筆芯用得越多,說明作業(yè)越多;作業(yè)越多,你的成績就越好”。

入學后,溫倩四處搜集了40多支的空筆芯備用,再加上自己日常的消耗,一直都有庫存。兩年過去,她還存著20多支。每周上交2-3支空筆芯,溫倩可以得到1-2分的量化積分。她沒有買過空筆芯,還總借給同學們,有的人借了太多,還不了,就買空筆芯還她。這時她才知道,原來網上有賣現(xiàn)成的,8塊錢可以買到100支。

李曉娜就讀于河北一所“超級中學”。高三時,班主任開始收空筆芯,一周交四五根。李曉娜是筆芯”困難戶“,她喜歡用鉛筆寫數(shù)學和理科的試題,或者用那種粗管的筆芯,很耐寫,一周可能就用一根半。在這套模式下,她那一點個人喜好顯得不合時宜?展P芯不夠的時候,她就撿別人用過的,湊數(shù)上交。好在這個活動實行了一兩個月之后就取消了。

直到今天,李曉娜依然理解老師想“幫助學生提高學習效率”的初衷,“我上高三了,主要目的就是學習,老師(收筆芯)是為了我好,讓我多寫點字。老師說什么我就會干什么,但是你不管我,不盯著我,我就放飛了”。

李曉娜說,很難涇渭分明地去評判收集空筆芯行動的好壞,這個行動背后,是運轉了多年的“苦行僧式”的學習模式,很多人是這個模式的受益者,她也是其中之一。2019年高中畢業(yè)后,她順利考上了本科。

杜彥彬就讀的中學和李曉娜的學校管理模式相似。杜彥彬回憶,那時候,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背英語單詞,甚至吃飯的時候,老師都會坐在學生旁邊叫喊,“吃快點,你吃快一分鐘,回去就可以多背一分鐘單詞,就能多提高一分”。

杜彥彬說,他是初三轉到的這所私立學校,最開始聽到要收空筆芯的時候,大家都覺得荒謬,但時間一長,“也就麻木了”,完全適應了這套模式,并想盡辦法完成,亂寫亂畫,甚至上網買......他也理解班主任面臨的壓力,這些筆芯被交到教務處后,各個班級之間也會有比較。老師和他們一樣,被這套標準約束著。

在那種環(huán)境下,他還養(yǎng)成了很多習慣。早上五點五十就起床,除了午休的一個多小時以外,直到晚上十一二點他才會睡覺,其間一直在上課、寫作業(yè),連吃飯都是跑著去的。但他表示,“這些所謂的好習慣,上了高中以后馬上就廢棄了!

溫倩即將升入高三。當被問及對老師收空筆芯的態(tài)度時,她表現(xiàn)得平靜,“其實沒什么的”。她非常清楚學校和自己的處境,雖然身處廣東,但她生活的地方經濟落后,教育資源有限;蛟S,形式上的約束是他們?yōu)閿?shù)不多能做到的,即便做不到,最終也會以其他種方式應付過去,“做做樣子而已”。(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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