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超在家中向記者講述往事
紅星新聞記者丨鐘夢哲 羅夢婕
責編丨馮玲玲 編輯丨郭莊
2000年1月17日，安徽省渦陽縣趙樓村16歲女學生王某琳出門上學，但直到次日都未歸家。第二天清晨，王某琳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于趙樓村，她身穿的兩件毛衣被從下拉過頭頂套著頭，褲子脫至膝蓋，下半身裸露在外，當?shù)鼐椒治鍪撬似髨D強奸。法醫(yī)鑒定，王某琳系他人用鈍器作用造成顱腦損傷而死，在尸體北側(cè)發(fā)現(xiàn)一帶血磚頭，經(jīng)鑒定磚頭上血跡血型和王某琳一致。
此案經(jīng)渦陽縣公安局偵查，將同村的車氏兄弟車超、車雪峰以及車雪峰表弟李勇、車雪峰戰(zhàn)友荊獻柱列為犯罪嫌疑人，同年12月4人因涉嫌強奸罪、故意殺人罪被逮捕。在移交檢察院起訴后，此案歷經(jīng)波折，4名嫌疑人喊冤堅稱警方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法院也三次改判。（紅星新聞相關(guān)報道：18年前強奸殺人案5人入獄 三次改判后 無罪出獄者繼續(xù)喊冤）
2001年12月4日一審，車超和荊獻柱均被判處死刑，李勇、車雪峰被判處無期徒刑。2004年6月29日，安徽省高院終審判決車超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李勇無期徒刑，荊獻柱、車雪峰無罪。車雪峰母親謝廣英也曾在此案中因偽證罪被判入獄。在此期間，車超、李勇始終表示自己冤枉，兩人如今刑滿釋放，仍在向有關(guān)部門申訴。
今年7月左右，關(guān)于此案新嫌疑人熊某落網(wǎng)的消息在趙樓村不脛而走。10月26日，紅星新聞記者來到其居住的渦陽縣某化肥廠小區(qū)，就在死者就讀學校斜對面約500米處。熊某妻子表示，丈夫被公安機關(guān)帶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渦陽縣公安局證實，熊某確因此案被拘留，尚在偵辦中。
苦苦等了20多年的妻子
和抬不起頭的兒子
在車超被抓時，他和妻子王俠剛結(jié)婚不久，并且妻子已有身孕。王俠在丈夫入獄之后堅信丈夫是被冤枉的，她沒有聽從娘家人勸說將孩子打掉重頭來過，而是多年持續(xù)奔走為丈夫申冤。
10月26日，王俠接受了紅星新聞記者采訪�！爱敃r剛結(jié)婚手里也沒多少錢，就把婚房賣了找律師申冤�！被貞浧鸲嗄陙碜哌^的日子，王俠突然哽咽：“這二十多年過得生不如死�！�
車超家和死者王某琳是同村鄰居，兩家距離相隔百米左右�！爱敃r死者一家就在我們邊兒上住著。事發(fā)后，她家的人看見我們就橫鼻子瞪眼，又啐又罵的。”深信自己丈夫被冤枉的王俠自然不愿意，為此還和對方發(fā)生過爭執(zhí)�！八麄兞R人，我跟他們打了一架，誰知對方叫他家小孩上，我拿了個磚頭就說‘敢過來我就一個個砸你們’�！边@場紛爭最終在王俠娘家人趕到后平息。
▲案發(fā)地點
和王俠形成對比的是她兒子車某康內(nèi)向的性格，王俠記憶中兒子小時候還挺調(diào)皮活潑，長大懂事后性格突然轉(zhuǎn)變得很快，不愿意說話�！靶〉臅r候他爸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又不懂，懂事后感覺就有點因為這事自卑�！蓖鮽b說。
車某康對父親車超的第一次記憶，是車超被宣判之后坐大巴車押往監(jiān)獄。當時的他兩三歲，被母親抱著遠遠地看著行駛而過的大巴，母親一邊哭一邊指著車窗里的男人，說：“那是爸爸！”
車某康從出生之日起便沒享受過父愛，不知道父親倆字的具體含義。那個被押往監(jiān)獄的男人后來在歷次探監(jiān)中，長相逐漸清晰，父親開始在車某康人生中具象化。但是這種具象化，是每年隔著鐵窗的探望。
10月26日，面對記者時，車某康低頭局促、沒有過多的表達欲望�！吧闲W四五年級吧，慢慢懂事就知道我爸這事了，從那以后就很少說話�！彼嬖V記者，父親案件對他最大的影響是從小沒有父愛，他更多記得的是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家人也曾告訴車某康，父親是被冤枉的，但是他也從來沒有主動和同學、朋友提起過�！澳呐挛易约赫J為是冤案，但別人知道我爸被逮捕，覺得那就是真的，就不喜歡和別人講這些�！避嚹晨蹈嬖V紅星新聞，家人最希望的是查清真相，對于當年制造冤案的人，盡快追責。
李勇如今做臨時工為生
車超當司機下鄉(xiāng)送貨
李勇被判無期徒刑后，多次減刑于2019年8月21日出獄；車超減刑后也于2022年3月9日刑滿釋放。
10月26日，紅星新聞記者見到車超，和當年結(jié)婚證上的意氣風發(fā)相比，他那一頭長發(fā)早已不在，歲月在他臉上駐滿滄桑。他如今在一家商貿(mào)公司上班，每天往鄉(xiāng)下運送飲料，這份工作雖然辛苦，多的時候每天要搬運近千件貨物，但是每月可以有5000元左右的收入。在春節(jié)期間，有時甚至可以月收入過萬元。
▲李勇展示近年投遞申訴材料的快遞單
車超出獄當年就考了駕照，隨后在抖音上找到的這份工作。他每天早上在8點前到崗，先將成箱成件的飲料搬上車，然后開著長4.2米的貨車奔波在周邊鄉(xiāng)鎮(zhèn)，基本每天都跑100公里左右�！爱敃r應(yīng)聘的時候，老板就問我之前跑過業(yè)務(wù)沒。見我沒工作經(jīng)歷，老板就讓我跟老業(yè)務(wù)員們學習，3天之后我就開始自己獨立跑貨�！�
現(xiàn)在的車超已經(jīng)融入正常社會生活，但是剛出獄的半年時間，他極其不適應(yīng)，甚至感覺到別扭�！艾F(xiàn)在社會跟原來不一樣，以前的人還講究感情，現(xiàn)在人家都比較現(xiàn)實�！闭夜ぷ鲿r車超并沒有主動透露自己的情況�！昂髞砦衣犂习逯v，他原來知道我有案底，也知道我的案子是冤枉的，所以才把我留下來�！�
亳州中院首次判決時認定李勇在犯罪時并未成年，被從輕處罰，因此比車超要早出獄一年多。李勇現(xiàn)在在火車站的貨場幫別人干點零活，還沒有正式工作。“有客戶需要裝車卸貨，我?guī)兔Υ驋吆脱b運，收入不固定，平均每月有兩三千元。”
經(jīng)人介紹后，李勇如今結(jié)婚成家，育有一兒一女。提起孩子，李勇的臉上才逐漸露出笑容，他說：“我這個媳婦以前就認識，最初我倆都在火車站聯(lián)防隊上班。我判刑入獄之后，她就結(jié)婚成家，但后來離婚了。我出來之后旁邊鄰居給牽線，我倆就重新在一起�！�
再續(xù)前緣之前，李勇告訴對方：“我這是個冤案，我肯定是要繼續(xù)申訴的，你要是能接受咱倆就在一起�！比缃駛z人孩子大的已經(jīng)3歲，小的1歲多。李勇稱，他這輩子翻不過來這個案子，下輩子還會讓孩子繼續(xù)申訴�！耙驗榇_實不是我干的，我肯定不能去認這個事�！�
死者父親稱翻案必須有證據(jù)
新落網(wǎng)嫌疑人已被拘留
這起奸殺案件讓王某華失去了自己女兒。10月26日，紅星新聞記者見到死者王某琳的父親王某華，如今的他胡子都已斑白�！拔也挥憘�公道我愿意嗎？我今年76了，還能活幾年��？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衣服上沾點灰我能洗掉，我思想上受到傷害什么也洗不掉，到死我都會一直記得。”王某華說。
王某華告訴記者，他相信當年法院的判決，依然認為真兇是車超和李勇。記者詢問王某華，是否知道在案發(fā)現(xiàn)場和女兒遺體上沒有提取到車超和李勇的生物信息？他說：“這是法院和公安的事情，我相信當年公安部門做的足跡鑒定�！�
不過當年這份定罪的唯一證據(jù)受到了此案兩任律師王冀生和張柄堯的質(zhì)疑。足跡專家王清舉也在公開發(fā)表的論文中承認，當時足跡鑒定技術(shù)存在一定問題�！吧形唇嫶蟮臄�(shù)據(jù)庫，使得足跡鑒定的唯一性無從考證�！蓖跚迮e說。
還有一點讓王某華老人質(zhì)疑：“如果車超不是兇手，那他怎么后來跑到新疆去？”針對這一點，紅星新聞記者向車超求證，他解釋自己在案發(fā)之后確曾去過新疆，但那是他跟隨親戚去販賣自行車。“我當時去了10多天就回來，以后每次公安叫我都配合，隨叫隨到的�！�
多年來，車超和李勇家人不斷申訴喊冤的事情，王某華也清楚：“他有冤，他當然可以申訴，這是他的自由，人之常情。”而關(guān)于此案有新嫌疑人落網(wǎng)的消息，王某華表示沒有人來告知他，但是今年7月左右警方找他重新抽過一次血。在交談最后他告訴紅星新聞，如果女兒的案件翻案，必須拿出切實的證據(jù)讓人心服口服，否則他也會申訴。
10月26日下午，紅星新聞記者多次探訪后，最終找到了該案件新落網(wǎng)嫌疑人所居住小區(qū)。該嫌疑人熊某之前在當?shù)鼗蕪S工作，居住的小區(qū)就在死者王某琳就讀學校斜對面約500米處。
小區(qū)多名業(yè)主告訴紅星新聞，熊某已經(jīng)被渦陽警方帶走。其鄰居告訴記者，熊某已經(jīng)兩個多月未現(xiàn)身�！按蟾攀墙衲�7月份，公安來小區(qū)讓所有男性抽血，但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不用抽�！闭窃诖舜纬檠灢痪煤�，熊某被渦陽警方帶走。
當天下午，紅星新聞前往熊某家中。敲門過后，一女子自稱熊某妻子打開房門，記者表明身份后對方婉拒了采訪。多番追問下，她向記者確認熊某被警方帶走調(diào)查，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回家。
在小區(qū)走訪期間，記者采訪到熊某在渦陽某化肥廠工作時的同事，他向記者透露熊某最初在化肥廠安裝隊工作�！靶愿癖容^內(nèi)向，跟其他人不怎么來往，進安裝隊很長時間不能獨立工作，平時只會和班組的同事打交道。”
熊某曾經(jīng)的這名前同事透露，由于在安裝隊工作能力不行，熊某在2003年時被安排到車間當供排水的操作工。2015年化肥廠倒閉之后，熊某離職在當?shù)啬承^(qū)當保安�！埃ìF(xiàn)在）就只知道他進去了，被公安局帶走，具體啥情況咱不知道。”
10月26日晚間，紅星新聞從渦陽縣公安局了解到，熊某因24年前趙樓村的那起奸殺案被拘留，但目前該案仍在偵辦當中，因此無法透露更多細節(jié)�！拔覀円蚕Ｍ@個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我們辦案件就是實事求是，但畢竟這是個歷史案件，肯定得按法定程序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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